阜陽,古稱潁州。向為形勝之地,襟帶長淮,扼控陳蔡,地處“梁宋吳楚之沖,齊魯汴洛之道”。然而,同行之師卻戲稱其為“四不靠”,既不屬北方,也不屬南方;既不歸西部,也不歸東部。聞之,囅然一笑。 《論語·雍也》記:“知者樂水,仁者樂山。知者動,仁者靜。知者樂,仁者壽?!眰€人不智不慧,壽命暫且未定,但偏好登山實為確數(shù)?!爸挥刑煸谏?,更無山與齊”“會當凌絕頂,一覽眾山小”“登東山而小魯,登泰山而小天下”,登高望遠,俯瞰眾生,何等通暢? 慶幸!雖怪憾潁州無山,但潁州后人卻仍然聰穎?;蛟坊蛲刂?,現(xiàn)營建有文忠閣、會老堂、西湖等景點,以紀念、興盛歐陽修風華。 歐陽修祖籍江西廬陵(吉安),生于四川綿州(綿陽)。在他66年生命里,先后8次或路過訪友,或短暫履職,或為母丁憂,合計約有六七年時間居住潁州。他自24歲入仕,40多年仕途,輾轉(zhuǎn)20余地任職,從60歲開始連年多次請辭。 身為高官,理當榮耀于京師豪宅,即使趨之若鶩,難不是人之常情? 光宗耀祖,葉落歸根,汴梁(開封)相距廬陵祖宅雖足一千公里,又有何能擋? 如愛西湖,既“有幸赴揚州”,更詩贊“菡萏香清畫舸浮,使君寧復憶揚州”。那何不安居600公里外的江都? 既然寄情山水,“人知從太守游而樂,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”,滁州豈不是首選之地? 若論“福地”,先有洪州(南昌)三娶,后才孕育四子,難不是人間洪福、確幸? 論壇之上,倘僅以“來潁愛其民淳訟簡而物產(chǎn)美,土厚水甘而風氣和”,應(yīng)不能完全熨帖歐陽修初衷、本心,亦不能令我釋然。 那日,腳一踏在潁州西湖風景名勝區(qū)的地面上,便感覺進入一方宏闊、高遠境地。近處,小小、圓圓、淡黃的苦楝果,似盞盞小巧的宮燈,點綴著孤苦的枝頭。夕陽就要墜落,稀疏的叢林像柴堆般在燃燒,被叢林或分隔或包圍的汪汪水凼,接住了天空傾瀉的巖漿,洇染眼目,緋紅煨心。仰望,巡脧,除西方有五六抹膚淺、不規(guī)則、哈達狀的白云帶,遠偎著太陽懸浮外,整個蒼穹那么高,那么透,那么曠,那么靜……就在那一剎,我似乎“懂”了歐陽修! “君子隆師而親友”。人,究其一生的學習與成長、生活與事業(yè),總是需要老師的引領(lǐng)提攜、嘉友的欣賞鼎助,更需要亦師亦友的恩德相結(jié)、患難相扶。 歐陽修政治追求推崇“天下之治,必與眾賢共之”,身體力行“所守者道義,所行者忠信,所惜者名節(jié)。以之修身,則同道而相益;以之事國,則同心而共濟;終始如一,此君子之朋也”。 他“朋友圈”名士遍布,有先恩師后岳丈的胥偃,有同學兼連襟的頭名狀元王拱辰,有賞識寬容他的直接上司錢惟演,有身居高位、權(quán)勢顯赫的宰相晏殊,有六部侍郎謝絳,有宮廷修史同事宋祁、司馬光,有政治盟友范仲淹、韓琦、富弼。文學圈內(nèi)更是有“七友”“八老”之說,“七友”即梅堯臣、尹洙、王復、楊愈、張汝士、張?zhí)匾约皻W陽修本人,“八老”就是辯老尹洙、俊老楊愈、慧老王顧、循老王復、晦老張汝士、默老張先、懿老梅堯臣、逸老歐陽修。 此外,他還深交知遇之恩、師生之誼的曾鞏與“蘇氏三父子”(蘇洵、蘇軾、蘇轍),與己齊名“四真”的其他三位:包拯、富弼、胡瑗,還有文彥博、趙概、韓絳、孟郊、尹洙、王田、吳奎、王皀、王曙、張載、程顥、呂大鈞等。 剛勁正直的歐陽修,雖一貫堅守“內(nèi)正其心,外正其容”,但也難免三遭貶謫?;潞m橅樐婺?、浮浮沉沉,加之一生中,家父、兩任妻子早逝,范仲淹、杜衍、梅堯臣等好友先后離世。人至老年,他應(yīng)更會顧憐自身遭際,省悟人間冷暖。這時,唯有潁州——成為他安放靈魂、寄托精神的心靈高地。更何況,這里還有潁州名士焦千之、常秩、劉敞、劉攽、王回、徐無逸、魏廣、劉原父、呂公著等文朋詩友的陪伴與呵護。 阜陽兩日,得以暢游。岳家湖畔眺楓紅柳黃,七漁河岸賞水靜魚歡,生態(tài)園里瞻不老容顏,格拉條和太和板面里品美味香鮮,程文炳宅院和潁河阻擊戰(zhàn)紀念碑前贊潁人忠善,博物館里看規(guī)劃前程如錦。日觀阜陽城,樓房林立,道寬路潔,河流染翠;夜行老街,煙火氤氳,燈光璀璨,流影生動。 不時傳進耳朵里的阜陽話,如同實實在在的山東鄉(xiāng)音,讓我倍感親切。坐臥立行的時空里,仿佛感受到歐公在身邊同游,這令人心馳神往。 哦,歐公,您真是聰慧啊! 阜陽,確是人杰地靈,物產(chǎn)豐美;民風純正,大善若水。這里才有輕松!這里才有自由!這里才有喜歡!這里才有快樂!在這里,你可以鑒碑弈棋,彈琴會飲,可以泛舟西湖,行船清河,流連忘返,詩文唱和,得“從游樂”,享“太守樂”。 如今,這里的一切都在變,但有些東西至今從未變。不僅僅是歐公想來,我也想來,還有更多的人也想來。終老何不到阜陽? ?。ㄗ髡呦瞪綎|鄒城人,河北省散文協(xié)會理事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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