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文友在微信朋友圈發(fā)了一組九宮格組圖,我打開來看,內(nèi)容是修葺一新的明清潁州府衙竣工的現(xiàn)場存照。我整個人傻那兒了,呆若木雞。這難道是明清的潁州府衙?顯然,時間被剪去一大截,又突然拉近了一大截。時空的錯覺恰來自修舊如新的府衙建筑,這哪是修舊如舊,整個一個重建,尤其那些仿古灰磚直白的勾縫那么扎眼、刺目、蒼白,宛如一根倒刺扎在了手心。疼,你又一時拔不得!之后不久,還是這位文友又發(fā)了一組新發(fā)現(xiàn)的潁州明城墻組照。圖中城墻只短短的一截,一半掩在土里,那殘敗的城垣丑陋不堪,磚縫若老人豁齒,卻真真是明人的遺存。殘垣背景映襯著一幢軒昂的現(xiàn)代大廈,更凸顯城垣古舊年代的癥候。
明代的潁州府很小很小,一蕞爾小邑而已。明《正德潁州府志》記:“南,土城一座,高一丈五尺,上有磚甃雉堞(大約說的就是這段古城墻),周圍五里四十四步,古有四門,今北向連亙磚城,惟東西三面有門,外亦有月城環(huán)護,南從左東右西,左各置偏門以達正門,城外隍池深與廣侔?!薄氨?,磚城一座,高一丈八尺,周圍僅四里,北臨潁水,就河為隍池,門近河十步許,外為月城,開二偏門以達正門……”從文字描摹看,南北兩半月城包圍一座半磚半土之城池,即潁州城也。城市人口不足萬,“洪武十四年辛酉,人口一千七百戶”,人口多時,“天順六年壬辰,人戶六千一百八十二戶,土居主戶二千五百三十二戶,流移客戶三千六百五十戶”(《正德潁州志》)。市政建設(shè)簡陋不堪。的確,潁州在明季已時運墜落,很不昌隆。當然,明人也不可能記寫當朝之人事,不過明《正德潁州志》對宋人事跡,尤對歐蘇不吝筆墨。一個小小潁州府城,單單北宋一朝來此做知州的,就有晏殊、歐陽修、蘇軾、呂公著、韓琦等一干俊彥。潁州志這樣記歐陽修:“知潁州,公恕坦易,明不致察,寬不致縱。因災傷奏免黃河夫萬余人。筑陂堰以通西湖,引湖水以灌溉民田,建書院以教民之子弟,由是潁人始大興于學。”勞碌一生,僅此寥寥一句。對蘇軾也只一句,絕不多饒:“蘇軾,知潁州,豪爽不羈,凡可以利民者,推誠為之。修清波塘,開清溝以引汝水,溉民田六十余里。游賞賦詠甚多?!蹦憧矗賳T做一點好事,哪怕區(qū)區(qū)小事,后人也會一筆不茍地記下。當然,歐陽修、蘇軾知潁,做事多多,志書掛一漏萬,多有疏忽。比如,蘇軾潁州祈雨,釋善放魚,挖八丈河等等,均有詩文記載。我一直以為西湖畔的會老堂是歐陽修退養(yǎng)潁州時為己所建,其實大謬。其實乃當時的呂申公“守郡”潁州時所建,真冤枉了六一先生,他建的是西湖書院“于(西)湖南,化訓州人?!闭缰緯浴坝墒菨}人始大興于學”。僅此,歐陽公可說是潁州開蒙之人。
在此,不得不稽一件舊案。也是一件有關(guān)潁州的風雅之事。熙寧四年(1071年)9月,蘇東坡去杭州任通判的途中,拐了一個彎兒,先是去陳州(今河南淮陽),探訪在那里任府學教授的弟弟蘇轍,盤桓七十余日,然后,由蘇轍陪同他假道潁州,專程拜謁他的恩師歐陽修。歐陽修大蘇軾整整30歲,乃“事業(yè)三朝之望,文章百代之師“的前輩。他之于蘇軾猶如恩重如山的父親,不但是蘇軾才干的發(fā)現(xiàn)者、推崇者,更是他仕途的引路人,以及忘年交的文友。
潁州九月,正是菊黃蟹肥時節(jié),他們一到潁州,便一下被風光旖旎的西湖所吸引,盤桓、勾留、躑躅,以至在潁州流連了近20天。都是文人,激揚文字,聚在一塊兒,有說不完的話,喝不完的酒,自然更少不了詩。這其間,歐陽修點了題,讓兄弟二人吟詠他珍藏的一塊石屏風。此石屏乃慶歷八年(1048)友人所贈?!靶“嬉皇?,中有月形,石色紫而月白,月中有樹森森然,其文黑而枝葉老勁?!睔W公甚是鐘愛此石,以為“古所未有之奇物”。他又請畫工于石上刻畫怪松圖案,“其樹橫生,一枝外出”。此前,他曾寫了《月石硯屏歌》寄過蘇軾,蘇軾也有應答。此次歡聚,面對月石硯屏,歐公又舊話重提,命以作詩。以蘇軾之才,吟風弄月,頌事諷物,實乃小菜一碟。他環(huán)石屏走了一圈,然后走至書案前,捉筆揮灑,一邊吟哦,一邊書寫。他那有似“石壓蛤蟆”的“蘇體”,因與弟弟蘇轍的親近,又掠了蘇轍書法的幾分端凝。斯作不尋前詩窠臼,另辟蹊徑,滂沱如泄: “何人遺公石屏風,上有水墨希微蹤/不畫長林與巨植/獨畫峨嵋山西雪嶺上萬歲不老之孤松/崖崩澗絕可望不可到,孤煙落日相溟濛/含風偃蹇得真態(tài),刻畫始信天有工/我恐畢宏、韋偃死葬虢山上/骨可朽爛心難窮/神機巧思無所發(fā),化為煙霏淪石中/古來畫師非俗士,摹寫物像略與詩人同/愿公作詩慰不遇,無使二子含憤泣幽宮?!?/DIV>
實話說,此詩真可說是大氣磅礴,蕩氣回腸。但是,我認為有些過了,太矯情,高射炮打蚊子小題大做了;一做,便透著一股子假。是虛情假意。你想,充其量一塊石頭,充其量一塊石頭切割成的屏風物什,至于那樣溢美與濫情么!蘇軾將歐公眼中的月下怪松比之于孤煙落日,崖崩澗絕的山景,又將它與自己家鄉(xiāng)峨眉山西雪嶺也確乎存在的孤松串聯(lián)合璧,遂使石屏大放異彩,超凡脫俗,并突發(fā)奇想拿唐代畫松高手畢宏和韋偃類比,說其“骨可朽爛”而畫未已,故而“心難窮”。
不過,話說回來,也虧了蘇軾的小題大做,也虧了他濫情,否則,我們今天就讀不到這首汪洋恣肆、且天馬行空的詩了。潁州也少了一件空前絕后的大雅之事。我想,它是潁州建州府以來最為華彩的章節(jié)。自此,我們實在不該忘記一位赫赫有名的鄉(xiāng)賢,他就是潁州(阜南)人劉體仁。
劉體仁,字公勇,乃明末清初的詩人,他一部《七頌堂集》盡見潁州古之風物人情的鱗爪。劉體仁壯年方中進士,此后才赴京做官,整個少年和青年時代多在潁川(今阜陽)度過。當然,他的詩集,我沒讀幾首,或有,我沒讀到。但僅就我讀到的一部分,多為山川游歷抒懷之詩,似也沒見其潁州生活之感懷。劉體仁喜游歷,做了京官,也不安分,鬧著請假,鬧著要隱居山林。他是個閑不住的人,游歷、交友、操琴、會師,一如《七頌堂集》清人序文所說喻猶“村兒市子,得一錢而色喜,走告于人?!毙烨瑢W序說他“讀書學道,耽好山水。嘗游蘇門,見孫鐘元先生,愿棄官為弟子。居彌月,筑堂留琴而去。經(jīng)太原訪傅青主于松莊,坐牛屋下,相對賦詩移日。”傅青主,即清季著名詩人書法家傅山,劉體仁對他崇慕有加,人未及太原,即賦詩《將至太原有懷青主先生》遙拜:“末俗生何晚,能無幸識君?”其虔誠之姿,躍然紙上。當然,他的“鑒識”也多來自他的虔誠、遜和、孜孜以求、向?qū)W不倦。這應是我們今天阜陽人向他學習的地方,無此,劉體仁怎能立足于人才濟濟的清季文苑,更仄身《清史稿》之列。
明正德年,阜陽稱潁川,屬河南地。也就是說,潁州府在明時曾是河南一郡,宋時它曾屬于首都東京汴梁的政經(jīng)圈?!百I地淮山北,垂竿潁水東。稻粱雖可戀,吾志在冥鴻?!保鳌墩聺}州志》載詩)潁州,一方被歐陽修、蘇軾等大文豪青睞的土地,不單單“土沃水甘”,它的確也是一方詩文昌隆之地。正因為這些星斗般人物的存在,并且與潁州日月同戴休戚與共,才擦亮了潁州的名字,讓潁州在人文意義上了一個輝煌的臺階。一千年如電光石火,轉(zhuǎn)瞬而逝,惟潁水滔滔不絕。史稱古潁州的阜陽如今已是人口超百萬的城市,即使宋明之昌隆也難以媲美于萬一。但我們?nèi)詫}州前賢的詩文心心念念,這些詩文是滋潤潁州的甘霖,一路伴隨潁州越走越遠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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