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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煙花三月，我們驅(qū)車趕往王家壩。 春天的田野，滿鋪一層蔥綠，那是正在拔節(jié)的麥苗。麥田中，一塊一塊金色的油菜花，在無邊際的綠色中蕩漾著。正午的陽光暖融融的，天藍得像一塊巨大的琉璃瓦，仿佛敲一敲，就能聽見脆生生的“咚咚”響。路邊，裊娜的柳，攏一縷淺綠的薄煙揣著。楊樹還沒發(fā)芽，千枝萬梢，簇簇刺向天空。它們靜默在自己的歲月里，不以浮華示人。 一路花繞水迎，車子彎進王家壩互助村。今天，我們要去互助村陳郢子莊臺看一棵樹。 聽朋友說，陳郢子莊臺上有棵樹，經(jīng)歷頗坎坷，值得去看看。去陳郢子，路不熟。下車，問路。路人手指前方，直走，前面那個莊臺就是。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，一個粉墻黛瓦的小村莊，陽光下，宛如一個夢境悄然綻放。 這棵樹位于村莊中間，我認出，是棵椿樹。在我們鄉(xiāng)下，因“椿”與“春”同音，椿樹被視為吉祥之樹，家家門前都有它的身影。眼前這棵椿樹，造型實在奇特。樹干三米高處，向東南方向斜伸成60度角，然后再彎成直角，筆直向天空伸展。它扭曲著身子，靜立在一戶人家房檐前，像一位老人，盤腿坐在時光深處，緘默不語。莊臺上的樹，自然與別處不同。它們在漫長的歲月里，見過洪水滔天驚心動魄的畫面，也感受過一代一代莊臺人舍小家，為大家，顧全大局，無私奉獻的精神。 樹梢上有鳥窩，像只粗陶大碗朝天空舉著。幾只花喜鵲，從一個枝椏飛到另一個枝椏，長尾巴拖著，說不出的紳士優(yōu)雅。喜鵲是喜慶之鳥，它們飛過的天空，都鋪著吉祥。 村里的老人，順著墻根坐一排，曬著太陽，嘮嘮嗑?？匆娢覀冞^來，老人們起身，笑著和我們打招呼，像見了自家親戚。 樹的主人，一位樸實的老人，飽經(jīng)風霜的臉上，流露的是安詳、平靜、隱忍、滿足。他向我們描述了這棵樹的前世今生。40多年前，他去鄰村走親戚，親戚蓋房子，嫌一棵長在宅基地上的椿樹苗礙事，挖了，要扔，他寶貝似的撿了回來，栽在自家土坯房門口。 無奈，莊臺太逼仄。老輩人肩挑手提墊起來的莊臺，一代一代添丁增口，但莊臺面積一寸也沒增加。房屋蓋得像壘積木，門挨著門，屋檐壓著屋檐，外人在村里行走很容易繞迷糊，據(jù)說想把一頭牛牽出去都很費事。抬頭一線天的窘迫境況，讓莊臺人的日子過得很憋屈。 “人受罪，樹也受罪。”老人說，“你看這些年，這樹就長這么點粗。沒辦法，門口與別人家的后墻根，兩步寬都不到，樹夾在兩面墻之間，一年到頭見不到陽光吹不到風，這些年，就這么委屈著長，真難為它了。后來，兒子大了，要娶媳婦，把土坯房翻蓋成平頂房。因這樹礙事，本打算把它砍了，但心里實在舍不得。想了半天，把樹頭鋸了，留了樹身做頂檐柱。平頂房蓋好后，三米高的樹身上綁了幾塊磚，這樹又成了上房頂曬糧食的梯子。沒想到，這棵樹這么堅強，硬是在鋸掉的地方發(fā)了新枝，一邊扛著屋檐，一邊繼續(xù)向上長?！崩先苏f完，抬頭瞅了瞅樹，眼里露出欣慰與敬佩。 融融春光中，這棵歷經(jīng)磨難的樹，顯示出異乎尋常的存在感。遒勁黝黑的兩個樹杈，像一個大寫的“V”字，似乎在告訴人們，只有堅持，才能勝利。它的堅韌與頑強，像極了祖祖輩輩生于斯、長于斯的莊臺人民。無論生活多么艱難，無論洪水怎樣暴虐，他們一代一代在這里繁衍、生息。當國家需要他們做出犧牲的時候，他們毫無怨言，沒有猶豫。任憑快要收割的莊稼被洪水吞噬；任憑辛苦建設(shè)的家園被洪水淹沒。 “現(xiàn)在好了?！崩先私又f，“去年俺這莊臺改造，前面一排房子拆遷了，修了這條寬闊的水泥路，又在路邊栽了這些紅槐花樹。以前下雨，泥巴糊子陷多深，現(xiàn)在，俺們跟城里人一樣，下雨天也不用穿膠鞋了。你看俺家的院子多敞亮，這樹整天曬著太陽吹著風，一年躥高一大截。現(xiàn)在，人舒服，樹也舒服?！崩先艘荒樀男腋：蜐M足。老人說完話，抬眼望向門前那一大片油菜花。正午的陽光下，油菜花開得驚心又驚艷，花香絲絲縷縷，直往人鼻孔里鉆。油菜花旁，一樹樹夭夭桃花，像一位位氣質(zhì)美人，看一眼，就讓人丟了平常心，一看再看，難以自持。 人在莊臺上行走，如入詩情畫意中。干凈整潔、寬闊平坦的水泥路面；鮮花盛開、綠草如茵的文化廣場；清澈如鏡、魚翔淺底的一方方池塘；充滿傳統(tǒng)文化氣息的一面面墻壁；還有在亭子下歡快玩耍的孩童。這哪里是僻遠的鄉(xiāng)村，分明是繁華都市的一部分。 我是個處處認故鄉(xiāng)的人。每到一個地方，看到好山好水好風景，腿就邁不動。我對同行的朋友說，很想在這里有間房，天天看花開，時時聞花香。 心里突然羨慕起這位老人，住在這么怡人的環(huán)境中，有棵樹在屋檐下守著、伴著，日子過得多么踏實，多么心安。一棵樹站立的地方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，也是我們每個人都想去的地方。 離開莊臺時，我頻頻回望那棵滄桑的樹，心里默默祈盼，接下來的幸福日子里，一定要好好活，活成莊子的那棵上古大椿，以八千歲為春，以八千歲為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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